二
凯尔对脑海中盘踞着的这些声音，早就习以为常。
从记事开始，凯尔就表现出和同龄孩子们不一样的对时间的敏感。他不需要钟表，就可以准确报出精确到分的时刻；无论处在什么怎样的情绪波动中，对时间的准确掌握，却从来不受到影响。
“凯尔～”小孩子们又在嬉笑着叫喊了，“快猜猜，现在是什么时间？”
凯尔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泛黄的书页，只是嘴角轻微地抿了抿。
虽然他早已习惯被大家一次又一次捉弄般地求证自己的特殊能力，但这依旧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。
良久，他还是叹了口气，缓缓说道：“太阳井八十二度，九十三分……”
“耶！”一个孩子欢呼了起来，对另外一些目瞪口呆的小伙伴伸出了手，“我说什么来着？这下信了吧！”
目瞪口呆的孩子局促地搓了搓手，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兜里掏出一根小魔棒，放在了得意的孩子手上。
“变猫魔杖！”拿到魔棒的孩子开心地跳了起来，“我想要它好久啦哈哈，多亏了你啊凯尔！”
凯尔向那边微微点了点头，便继续看书了。
他们……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神奇的玩具而已。
每到傍晚入睡前，凯尔便会想起总在脑海中出现的那个问题。
“如果回到过去，我会对过去的自己说：别让爸爸妈妈搭上那辆远赴幽暗城的车。这样他们就不会去世，自己也不会变成被所有孩子排挤的[异类]。”
这么想着，凯尔缓缓沉入梦乡。
他没有察觉到，一抹不起眼的青铜色，悄悄滑过了窗沿。
三
是梦？
不是梦？
凯尔这样问着自己。在一片黑暗中，他的身体，已经随着外面愈来愈高的争吵声而剧烈地颤抖起来。
“我已经受够你了！！！！”女人的声音愈发尖锐，“这样的日子，我一天都无法再忍受下去！”
“我也一样，”男人的语气冷得像冰，仿佛不带一丝情感，“我受够了你的敏感、神经质……还有那不知是谁的野种的小怪物！”
野种？小怪物？他们在说谁？凯尔瞪大了眼睛，这声音那么熟悉，又那么陌生。自己躲在哪里？又为何感到，这样的争吵，在他生命中已经不计其数？
“那是我们的孩子啊！！！”女人已经声嘶力竭了，“你怎么可以……不……这不是你……这已经不是那个我爱的人了……”
男人叹了口气，站起身来伸手去取一旁衣架上的大衣。
“我们都变了，莉兹。”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继续冷冷地说道，“时间，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。”
他感受得到身后的人正在急促的抽泣着，但却吝啬得不愿转身给予一个拥抱。
“我本希望我们的最后一聚不必这般针锋相对，”他的声音昭示着一切都无法挽回了，“希望你们能过得好……在分开之后……”
“不！！！！”随着一声尖叫，一股凉凉的感觉从背后刺入了男人的胸膛。
“莉兹！……你……”男人在惊恐中，感到自己的身体正软了下去。他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摆动着，想要抓到些什么一样。
“你不是！！你不是！！！你不是！！！”一声又一声尖叫和哭喊夹杂的声音，如利剑一般穿透了凯尔的耳膜。他拼命地捂住耳朵，但那尖叫……那铁器插入肉体的声音……如恶魔的尖啸一般撕扯着他的理智。
良久，那尖叫变成断断续续的哭泣，和喘息。然后……
哒……哒……哒……
凯尔听到那摇摆不定的脚步声，正逐渐向自己靠近。
“哗”地一声，凯尔面前被打开了一扇门，刺眼的灯光一下驱散掉了所有黑暗，也打碎了凯尔最后一丝的屏障。
“我知道你在……凯尔……”眼前的女人，脸上表情的绝望与痛苦，还有假笑，已经无法用任何生者的语言来形容。
“爸爸他……已经不在了……妈妈会保护你的……妈妈会永远保护你的……”女人一边自言自语般地念叨着，一边慢慢将手伸向凯尔光滑而细小的脖颈。
女人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，凯尔感到呼吸越来越难。他想挣扎，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毫无力气。是因为太纤弱？还是因为绝望？凯尔不知道，他只知道有什么东西，随着眼泪，一同从眼角滑了出来。
“不再会有痛苦了……不再会有孤独了……凯尔……妈妈永远和你在一起……”
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……
凯尔听到了沙砾的声音。
五
“兰萨•织歌者，很高兴为您服务。”眼前的她毫无拘谨地微笑着，“圣光愿意聆听您的疑惑，为您挥去内心阴霾。请问，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呢？”
她还是像从前一样美。凯尔在心中喃喃道。
“请问？”兰萨见凯尔怔怔地没有反应，歪了歪头。
是的……她的这个动作，无数次让凯尔怦然心动。
“凯……尔！！”兰萨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。
“啊……啊……那个……”凯尔如梦方醒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呆住太久了。“咳咳，抱歉，昨晚……没怎么睡好。”
“又在写你的时间理论了吗？”兰萨好像很了解凯尔一般地问道，“那也要注意休息啦，我不在，你再熬夜可没人提醒噢。”
是的……你不在。
“谢谢，”凯尔淡淡地笑了笑“没想到，今天来接待我的是你。”
“倒也是很巧的，”兰萨耸了耸肩，“毕竟……我们有五十多位同僚呢。”
她抿了抿嘴，双眼向天花板看了看：“但也许，圣光自有它的安排。”
圣光的安排……凯尔苦笑了一下。
就是从我身边，带走了你。
夜幕又降临了，仿佛不曾离开过。
刚结束了一段写作的凯尔软倒在床上，将油墨未干的皮纸随意扔在床边的桌子上。
和兰萨的再度相遇，将他之前想讲的一切都憋回了肚里。
本就没有指望会有牧师可以相信他这些如同妄想一般的梦，更何况是兰萨——
凯尔皱着眉翻了个身。
如果当初，我没有向她毫无保留地倾诉我那些奇怪的想法；
如果当初，我没有让她走上信仰圣光的道路……
……我们会好好的在一起，对吗？
朦胧间，凯尔又听到了——
沙漏的声音。
六
雨。
遮住一切的雨。
凯尔感觉自己在狂奔。
昏暗的路灯……泥泞的小道……吵闹的人群……冰冷的高塔……笔直的悬崖……
还有那一点点微弱却又刺眼的黄色光芒。
“兰萨！！！”凯尔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竟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。
“凯尔来了！凯尔来了！”“快给他让开路！”人群中爆发出嚷嚷，大家混乱地给凯尔流出了仅容一人通过的空间。
“兰萨！！！你听得到吗！！！是我啊！！！我来了啊！！！！”凯尔感到自己继续咆哮着，他能感到一股悲伤、绝望的情绪正让自己濒临崩溃。
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去，那座屹立在悬崖边的高塔，如一柄利剑直刺天空。而在利剑的最顶端，一个瘦弱的身影，正在风雨中瑟瑟发抖。
那是兰萨，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夜空下，在这样磅礴的大雨里，凯尔依然清楚的知道，那就是兰萨，自己一生的挚爱。
那个人影仿佛是听到了这一声呼喊，转过身来朝楼下的人群望了望。随着她的转身，她怀里那一点黄色光芒愈发刺眼。
那是一个……沙漏？
“兰萨！！不要做傻事！！！快下来！我可以解释那一切！！！！”凯尔的嘶吼已近绝望。
“凯尔～～！”兰萨终于回应了，她的声音充满着哭腔。这种充满绝望和痛苦的声音，已经不是凯尔第一次听到了。
“我……我看了……我看到了……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吗！！？？”兰萨紧紧抱住怀里的沙漏，她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早已混作一团，无法分清。“我……我不能接受……我不能接受！！！”
“兰萨……兰萨！！那不是！那不是啊！！！”凯尔已经没有更多理智可以供他解释了，他只能一遍遍地乞求着，祈祷着，祈祷——能有一股神力，将那个弱小的身影拉回到自己怀中。
“凯尔……我……永远爱你……”这是那个名为兰萨的生命体留在世上最后一句话，说完，这个瘦小的身躯便如被风吹走的落叶一般，消失在了悬崖边，消失在了大雨里。
“不！！！！！”凯尔跪了下来，他感到自己的手指，已经深深嵌入了两臂的肌肉里，有什么粘稠状的液体正顺着他们缓缓流出。
虽然这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场景，无数的记忆片段还是如同碎片一般冲入了凯尔的脑袋。
兰萨牧师资格考试落榜……凯尔的时间研究论文得到青铜龙组织时光行者的大力赞赏……两人经过5年的恋爱长跑终于喜结连理……凯尔受邀组建团队修复时光沙漏……时光沙漏……预示……未来……未来……未来！！！！
又一个场景冲入了凯尔的眼眶，那是兰萨的视角！兰萨她触碰到了时光沙漏……一幕幕两人未来的场景出现在这暗铜色的沙漏中……那是……焦黑的阁楼……腐烂的气息……残破的肢体……一个畸形的东西……正在疯狂地撕扯些什么……
那怪物猛一抬头，竟然是已经变成了行尸的兰萨！！！
而她身体下的残躯……一大一小……正是………………
……凯尔止不住地呕吐了起来。
一阵窒息，他又跌入黑暗中。
七
“凯尔，这可不符合你一贯的风格啊。”年长的男人扶了扶眼镜，将目光从手中的皮纸手稿中移开，专注地盯住面前这个没什么表情的年轻人。
“说说看，”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，“是什么让你一举推翻了之前论述了那么久的观点。”
“只是找到了更加接近真理的答案而已。”凯尔浅浅地笑了下，回答道。
长者扶了扶眼镜。他的直觉告诉自己，面前这个年轻人不像是在开玩笑。
“好吧，无论是什么原因，总之，你提出了一个颇为新颖的时间理论，它看起来还有很长的论述流程要走，但——”长者久违地露出了微笑，“我个人很欣赏年轻人这种勇于创新的个性～”
“谢谢，”凯尔朝长者点了点头，站起身来，“那今天就先不打扰了，先生。”
“这么快就要走啦？”长者有些惊讶，“安娜应该已经快准备好晚餐了，你……”
“那太麻烦你们了，”凯尔的拒绝很轻，但仿佛不容拒绝，“感谢您的好意，星瞳先生，我还有有些文案要处理，不得不早点回去了。”
“噢……那太遗憾了，安娜应该会很失望的。”被称作“星瞳”的长者显得有些颓然。
“帮我谢谢她，”凯尔轻轻行了个礼，“改日我会再登门拜访。”
星瞳只能叹了口气，目送这个难以捉摸的年轻人离开。据他对此人的了解，这所谓的“再次登门拜访”，应该也只会是下一次递交论文材料了。
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怎么会看上这么个榆木脑袋！
星瞳在屋里踱着步，嘟囔着。唯独在思考自己女儿的事情时，这位学识丰富的大师才会幼稚得像个小孩子一样。
不一会儿，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刚才凯尔递交的材料上。
“……对时间的干扰，即是无意义的，也存在于更大的规律之中……”
星瞳还是感觉自己有一点摸着凯尔的想法，但又依然觉得有些混沌不堪。
记得至少在半年前，这个年轻人所阐述的理论还是充斥着逆转时空、改变命运之类的字眼。这段时间里，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呢？
星瞳又苦恼了。
八
如果不是自己裤腿边还沾着半条街前晶瓣花树的叶子，凯尔一定会觉得自己现在在白日做梦。
面前这个吓人的庞然大物，四周一望无尽的金黄色沙漠，还有头顶那毒辣辣的太阳都让凯尔惊讶不已。
从星瞳先生家出来，凯尔边沿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小道缓缓朝家里走去。习惯一边走路一边思索寻找灵感的他，不一会儿就出了神。等到他意识到周围的环境已经不对的时候，自己便已经身处这篇奇怪的大沙漠了。
“凯尔……”眼前这头大怪兽竟然念出了自己的名字，他的声音就如同一口铜钟被敲击着，震耳欲聋。
“您……您是……龙？”凯尔惊讶得口吃了。
“是的，”怪物缓缓点了点头，“我代表时间，来拜访你。”
“你……你说你代表什么……”
“时间，”这头龙展开了他硕大无比的双翼，一下子遮住了凯尔眼中的半边天空，“凯尔，我已关注你很久。”
凯尔努力在混乱中理清自己的思绪，龙……时间……青铜色……根据记载…………
“你对时间的感知和研究，得到了吾辈的赞赏，”巨龙不给他更多时间思考，继续用响若铜钟的声音说道，“现在，吾有一个问题，等待一个答案。”
凯尔一瞬间，突然意识到他的问题是什么。
“如果给你机会回到过去，你会对过去的自己说些什么？”
那些杂乱无章的记忆，仿佛开始连成了一幅奇异的图案。
九
青铜色的巨龙缓缓踱着步，时不时扭头看看身前那个细小的身影。
它在咀嚼这个血精灵给他的答案。
“‘什么都不说，只是静静地看着’你的答案……很有趣。”巨龙缓缓说道，他那布满鳞片的脸上，出现一道深深的痕迹。
凯尔相信那应该是龙的笑容。
“我听过无数凡人的答案，”巨龙的语句中充满傲视世间万物的豪气，没有人敢质疑这个伟大生物身上所背负的历史，“他们大部分希望充满了悔恨和不甘，贪婪与欲望，而你——”
巨龙停顿了一下，扭头过来盯住凯尔。
这次凝视让凯尔感觉有一万年之久。
“你就没有想过……改变那些痛苦的过去，或者去操纵那些你早已熟知的命运吗？”
“那些毫无意义，”凯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因害怕而颤抖，“命运不因凡人的窥探而改变，更不随个体的私欲而转变。擅自的干扰只会招致更大的扭曲……和混乱。”凯尔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，面色变得愈加痛苦，“而那些……我曾目睹。”
巨龙饶有兴致的盯着这个小生物，良久，他发出了震天的笑声。
“不错……是吾看中之人，你对时间的理解……颇有远见。”
巨龙深出爪子，从自己胸前扯下了一片青铜色的鳞片，推到凯尔身前。
“凯尔……我宣布，你已通过时之砂的考验，现在，是你恢复真身之时……”
真身？你说什……
不等凯尔发问，那篇鳞片突然暴起刺眼的金黄色光芒，将他淹没在其中。
恍惚中，只听得那响若铜钟的龙鸣：“吾之族群的子民，青铜龙王召唤你的归来。”
十
银月城，永远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的神奇城市。
凯尔像一尊雕像一般，静静俯视着自己曾经的家园。
“虽然回不去了，但家——总是最难忘的，不是吗？”这股充满戏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，令凯尔皱了皱眉——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，作为一头龙，皱起眉是什么样子。
“如你所料，”凯尔头也不回地说道，“他对我的答案颇为满意。”
“那是必然，”身后的声音充满了得意，“因为……对于曾经的自己，总是最了解的——无论凡人，还是巨龙。”
震天的笑声随之响了起来，充满疯狂的笑声。
凯尔还是一动不动，仿佛根本没有生命一般。
“感觉很难受吧孩子，突然出现一只大怪物告诉你，你的命运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是被设计好的，让你在凡人的世界中生活这么多年，历经辛苦，竟然就是为了所谓的‘纯净的灵魂’？可笑！只有天下第一的蠢货会想出这么可笑的计划！”那声音隆隆地响着。
“你这样骂自己，真的好吗？”凯尔直愣愣地抛出了一句。
后面的笑声明显戛然而止，随即而来的是重重的脚步声。
一只龙爪慢慢地，却又无法抵抗地将凯尔按得趴在地上。
一股窒息感让凯尔的呼吸急促了起来。
“没有人敢这么对永恒之王如此放肆！”踏在凯尔身上的是一只浑身青黑色的恐怖巨龙，从他浑身锋利的鳞片中不住地散发出迥异的青白色光芒，“你应该明白，就算我现在把你撕成碎片，也未尝不可！”
凯尔知道他真的会这么做的。
“时间就是这么充满滑稽的东西，那已经注定了的结局，是无法改变的！”巨龙吼叫道，“我早已看到了所有的结局，诺兹多姆那些无聊的守护游戏，纯属一场闹剧！一切的一切，都在为那必然的结局所服务。”
凯尔感觉自己真的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，巨龙终于移开了他的巨爪。
“同样……我们的结局也早已注定……”巨龙缓缓走到悬崖边，低头俯视着下方那座凡人的城市。“如此美丽的造物……很快也会被刻上死亡的伤痕……”
凯尔一边喘息着，一边用复杂的眼光看着那个巨大的背影。
“所以说……就算你在这里杀死我……”
巨龙低声哼笑着，缓缓说道：“你也会在将来的某个节点，以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复活。因为……你的未来，我早已看到了。”
凯尔缓缓站起身，活动了一下筋骨。
“那么……你就对你自己的未来，一点都不感兴趣？”巨龙将他硕大的脑袋微微转回了一个方向，斜眼瞟着凯尔。
“若是无法改变的命运，知道了又有何用？”凯尔平静地回答道。
巨龙仰天大笑了起来。
“这般无畏，这般平静，仿佛永远不知道悔恨是何物！”他的声音虽然响亮，但却仿佛异常遥远，“若非我知道结局，我真会觉得你就是诺兹多姆那无聊的时光守护者计划中，培养出的最杰出的成果。”
“你……和他……真的完全不一样。”凯尔犹豫着，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感想。
“你想知道……在未来，是什么改变了我吗？”黑色巨龙隆隆地说道，仿佛在刻意勾起凯尔的求知欲。“说起来，我能看到那最终的结局，还要大大感谢你的帮助。”
凯尔不敢追问，他知道没有人能让这头巨龙说出任何他不愿说出的东西。
“虽然我现在无论告诉你什么，都不会影响那注定的结局，但——”巨龙脸上竟然出现了狡猾的狞笑，“太早就揭幕结局，岂不太煞风景。”
震天的笑声又响了起来。
“注定的结局……”凯尔喃喃道，“真的是那样吗……”
巨龙好像想起了什么，突然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痛苦的表情。
“不！！！不要让我想起！！！”他突然开始疯狂的撕扯着脚下的土地，整座山峰仿佛都随之摇晃了起来，“那结局……那结局！！不会改变……无从逃离……的结局……”
凯尔警惕地看着这头不停挣扎的巨龙，那他健硕的身躯一个不经意地挥舞都有可能拧断自己的脖子。
毫无预警地，巨龙突然一个猛扑将凯尔压在身下，他喷吐着灼热沙尘的巨口就悬在凯尔的面前。
“来吧！！和我一起！！！来享受这受诅咒的命运！！！来拥抱着绝望的结局，只有我们……这时间只有我们！来承受这份……无尽的疯狂！！”
巨大的吼叫声令凯尔耳膜发涨，不待他有所反应，一阵青白色的光芒就将这两头巨兽笼罩在其中。转眼间，悬崖边只留下了灾难般狰狞的巨坑，哪里都没有了他们的身影，。
就好象他们不曾存在过。
十一
错乱的时间……纷扰的连线……无尽的轮回……万物的终结……
凯尔和巨龙正悬浮在一条由十几种颜色组成的巨河之上，那河……只要往里望一眼，就能看到几个宇宙般丰富的知识。凯尔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常游离出身体，一切认知被打破……重组……再打破……
“好好看着吧！！！”巨龙咆哮的声音愈发响亮，却又愈发遥远，“看着这早已注定的命运，看着凡人无畏的挣扎，看着我们……永恒龙族的最终归宿！”
凯尔注意到那色彩缤纷的河中，有一条青白色的线条愈发粗壮，并不断吞噬的周围的各种颜色。顺着河流的方向望下去，到最后，只有无尽的青白色……而在那最末端的节点……则是…………
只消一眼，凯尔便痛苦地别过了头去。
“如此孱弱，”巨龙疯狂地笑着，露出享受和痛苦交织的表情，“我真是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，这么弱小的生命，是如何……”
他闪动着翅膀，准备再次引导传送法术，带他们离开这里。
突然，一阵虚弱而轻微的呓语，从凯尔口里传出。
“我看见了……希望……”
巨龙怔住了。
十二
青黑色的山洞……到处散布着的作为照明的诡异的火堆……破碎的沙漏……龙族的骸骨……
若不是亲眼看到，凯尔完全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色彩斑斓，群龙飞舞的青铜龙之巢——时光之穴。
准确来说，这是若干年岁之后，时光之穴的光景。
青黑色的巨龙此时正躺在洞穴中央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喘息声。
他在思考，一个疯狂的大脑，竟然在思考。
凯尔静静地等在一旁。
他相信自己已经说完了该说的，剩下的，他能做的只有等待。
等待这颗硕大的头脑，做出一个回应。
“这是我……花费了毕生维护的时间线……”巨龙终于开口了，竟然没有了之前的疯狂，而是充满了疲惫。“我……难以想象……”
凯尔松了一口气。
“您曾说过，感谢我，让你看到了真正的时光之末，”凯尔的声音，依旧平静，“而现在，也许这才是命运——是你，让我看到了……时光之末……之外的……东西。”
巨龙颓然地摇晃着硕大的头颅，声音竟然有了一丝悲哀：“那我之前的所作……都算什么……”
“您创造了我。”凯尔回答道。
“难道……这才是……命运真正的形态吗……我还是没有看透……没有看透……”巨龙低声嘟囔着。突然，像是想起什么一样，他惊呼道，“不行……诺兹多姆……他还有时光之砂……他还可以……看到未来，看到那个他无法理解的未来！！噢不……他会阻止你……就像他一定会阻止我一样……”
这头巨龙竟然像一头丧子的猛兽，发出令人不安的呜咽声。
凯尔没有说什么，因为他知道，面前的巨龙说的是事实。
那个掌管一切时间，却又太年轻的巨龙，他会看到他无法理解的未来，并且一定会拼尽全力，去“保护”他所相信的，“正确”的未来。
“不会发生的！”眼前的巨龙突然奋力直起身子来，他的巨爪在身前的土地上抓出一道道骇人的痕迹，“他不会发现你的……至少在他……失去一切神力之前！”
话未落音，巨龙的身体发出了刺眼的青白色光芒，空中突然出现了无尽的时间线，全都仿佛被一股异样的力量拉扯过来，在巨龙头顶的天空汇聚成一点。
“你……你这是在……”凯尔立刻意识到了眼前巨龙的意图，“这样大的力量，这样强烈的扭曲，会彻底摧毁你的！”
“我见识过……真正的时光之末……”巨龙第一次，声音中竟然充满了……快乐，“而这里，不过是他们……无法理解的馈赠！……是的，这将摧毁我，凯尔……但要‘打破’这里，也将会耗费掉他——诺兹多姆的全部神力……”
凯尔的面色被复杂的表情所占满。
“自己的错误……就自己来弥补了……”巨龙的声音愈发虚弱，“我引导出的这个时空乱流，势必会让那个……年轻的自己，堵上一切来‘修补’，我了解他……我太了解他……”
“你才刚找到我！！”凯尔高声叫道，“就又要离开我吗？？”
巨龙一怔，继而露出……难以言语的，平和的笑容。
“终有一天，我将被时间所湮灭，”他缓缓地说道，那语气，就如同某个遥远人类王国的老者，“而你，我的孩子，将以纯粹的青铜龙之身，成为永恒龙族之王……”
凯尔还来不及喊出那两个字，便被淹没在一片青白色当中了。
终
凯尔第一次发现，自己做了一个想不起来的梦。
他很奇怪自己在梦里到底看到了什么，以至于自己竟然是在泪水中醒来。
不论如何，至少以前那些……噩梦，已不再纠缠着凯尔了。
洗了把脸，凯尔让自己恢复清醒了。
新的身份——青铜龙，时光守护者的一员，凯尔已经渐渐熟悉了。
在这个新的群体中，他能发挥自己的特长，学习到更多时间知识，也结交了不少新朋友。
他偶尔也会悄悄飞回银月城——那个自己长大的地方，看看熟悉的老朋友。
兰萨嫁给了一位远征队的骑士，新婚燕尔，很幸福。
爸爸妈妈的墓碑总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，还偶尔会有不知是谁留下的花束。
安娜据说在自己离开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吃不喝，星瞳老爷子没少骂自己。
那篇论文最后貌似因与主流研究方向不符，被研究院束之高阁了……
“凯尔！！起床了没丫～！”一个调皮的女声在门外响起，打断了凯尔的沉思，“再不起来晨会就要迟到啦！”
“来啦来啦。”凯尔没好气地回答道，开门走了出去。
一个盘着金黄色发髻，脸上有些小雀斑的小女孩正嘟着嘴看着他。
“凯～尔～作为时光守护者的一员，要更明白时间的重要性呀！”女孩虽然身体娇小，才刚高过凯尔的腰部，但说起话来的气势就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大姐姐。
“知道啦知道啦，克罗米。”凯尔耸耸肩，还顺手拍了拍小女孩的发髻。
“啊！不要把人家当成小孩子！我龙族的年纪可是比你大的噢！”克罗米慌张地护住了脑袋。
“嘿嘿，”凯尔露出由衷的笑容，“另外，你还是喜欢喊我还是血精灵时候的名字吗？要改口了噢。”
克罗米咧开嘴，笑着说：“好的啦～凯～～诺～～～兹～～～～～～”
…………
如果给你一个机会，回到过去，你……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呢？
是改变，还是保护，还是？
时光永恒……
而人心难测。
END
